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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不去的故乡

来源:​中国电力报 时间:2021-03-26 10:47

  春日的一个夜晚,看吴冠中的画,是一组关于树的。黑瓦白墙的屋舍,房前房后种有树,几抹乱红,繁花点点。抑或是低矮的院墙外,种有数行青竹,竹高而直,青碧喜人。到处充盈着绿意,那一汪汪绿,似是要从树干上枝叶间流淌出来。淌入眼里,淌到心里,淌进乡人的酣梦里。村外一条清碧明澈的小河,终年潺潺流淌,环绕护佑着宁谧的村庄。

  这般水墨浸染的村庄,曾浮现在我的梦中。在一树的召引下,沿着一缕花香,我又回到故乡。然而,令人唏嘘感伤的是,如此美好的情境,只可在梦中寻得。少小离家,我游走在不同的城市,故乡已淡出记忆。尤其近年来,祖父母相继离世,回乡的次数就更少了。

  按乡下的风俗,“早清明,晚十一”,父母会在清明前回乡扫墓。以往父母想到我忙,并不勉强随行,我也嫌路上颠簸,便找理由推脱。而今年父亲打来电话,话语中有不容拒绝的坚定。

  长途车驶进县城后,拐到一条坑洼土路上。车颠得很厉害,拥挤的车厢中飘浮着一股咸湿难闻的气息,我有些晕车,胃里一阵翻涌。我朝车窗外望去,目光追赶着田间几株稀落的杏花。终于下了车,在岔路口等三轮车时,父亲回头深望我一眼,说,你来领路吧!我四下眺望,一时愣怔在那儿,不知该往哪边走。人至中年,却不认得回乡的路,我不免伤怀,颇有些尴尬。

  我和你妈年岁大了,记性已不如从前,说不定以后回来,就全靠你带路了。哎……父亲的叹息极轻,却似一阵风,在我的心湖上荡起细小的涟漪。

  我一脸羞赧地望去,父母的鬓间掺杂不少白发,恍若秋日苇塘中的芦花。为掩饰自己的窘迫,我低声辩解道,回老家的次数本来就少,车厢里气味难闻,又颠得七荤八素的,哪还顾得上记路。

  当然这是借口,连自己也觉牵强。还有句没说出的话,那便是记忆中的故乡,已沦陷在时光深处,一切都变了模样。

  中原腹地有个叫竹园的村子,是我的衣胞之地。村中的孩子们,一茬一茬地长大,之后逃离土地,到城市中去寻梦。而今它与附近的村庄,有愈来愈相似的面孔,像一位老人沟壑遍布的憔悴的脸。

  这不是我童年的那个村庄,我曾一次又一次地,透过被岁月淘洗的记忆,以及父亲散乱的回忆,试着去打碎、拼接、还原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故乡。

  在记忆里,树是村庄的灵魂。家家户户院里种有桃树、杏树、石榴树、樱桃树等,墙角植有青竹。院落之间但凡有点空地,都被栽上泡桐树、洋槐树、杨树、榆树,村后还有一大片青茂的竹林。“风吹梅蕊闹,雨红杏花香。”“窗前一丛竹,青翠独言奇。”“砌下梧桐叶正齐,花繁雨后压枝低”……生长在古诗中的树,跟乡村的树是一样的,只是村民们并不知晓,它们已被吟咏千年。

  我家老屋的门前,种有一棵杏树,一棵桃树。父亲是位军人,常年驻守海岛,这两棵树是他在我和弟弟出生后,回家探亲时栽下。在母亲温柔目光的抚摸下,它们不断抽枝绽叶,只几年工夫,就超过我的个头。春天来时,杏花落了,桃花开,小院的春天是醉人的。

  听父亲说起过,早年乡下有土匪出没,为防乱世遭劫,村子四周筑有寨墙,墙外挖有护村河。再后来寨墙被拆毁,十几米宽的壕沟还在。我隐约记事起,春长雨水多。雨一旦下起来,跟天漏了似的,淋淋沥沥的,得下上一两天。水恣意地流淌,护村河沟、村里的大坑、田间的水渠,都溢满了水。村庄被水分隔开来,成为汪洋中的一个个小岛。

  我家前面有个大坑塘,水总是满的。有一年父亲休假归来,在塘里种上了荷花,第二年春暮夏初,青碧的荷叶挤了半塘。母亲常到塘边洗衣服,棒槌一下下地用力敲着。塘边有株粗大的紫藤树,紫藤花盛开时,远看宛如一片紫云。我喜欢坐在藤条上荡秋千,仰头向上看,觉得好似荡进云彩里。

  在树的护佑下,水的滋养下,村庄古朴中透出几许灵气。春日的清晨,村民在鸟儿的嘀啾中醒来,去往田间劳作,待到傍晚时分,他们蹚着花香缓缓归来。这时放牧的孩子也回来了,他们会缠着大人,去河沟里、水渠里叉鱼。有水的地方,自然有鱼。洗好的鱼用清水煮了,放点盐、葱花。熬得泛白的清香鱼汤,就着灿黄的苞米面饼子,就是一顿美餐了。

  乡里人的心,是简朴而天真的。到田地里去做活,屋门从不上锁,没听说谁家丢过东西。做饭时,发现少盐缺醋,便去邻家借来。飘荡在村庄上空的炊烟也如人一般,有天然的亲近感,在相互凝视中袅袅起舞,或干脆纠缠在一起。

  不知何时起,“树绕村庄,水满陂塘”的景况一去不复返了。成片成片的竹子被毁掉,村中大树多被齐腰砍断,壕沟水渠填上了土,坑塘中的水也干涸了。记得前几年回乡时,我绕塘而行,怎么也找不到那片紫藤花云。我感到有些恍惚,这使得原本稀薄的童年记忆,兀然可疑了起来。

  炊烟远去了,灶台被燃气灶取代,面对一大桌的饭菜,却再也品不出故乡的味道。牧童不见了,落日斜晖,坡上老牛,成了美丽虚幻的剪影。村中的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,有人用攒下的钱,在村中盖起气派的两层小楼,红漆木门上挂着把沉重的大锁。他们脚步匆匆地来去,将空荡荡的房子,以及漫无边际的孤独留给老人和孩子。

  那天,我最终还是紧随在父母身后,回到了故乡。老屋已然苍老,院内静立着一株杏树,并非早年的那一株,却带着熟稔的旧日气息。有风吹来,片片杏花落,花飞如雪。我伫立在树下,凝望着一地单薄清软的花瓣,心里充溢着难言的深深的忧伤。

  或许多年前那个夏日,我扯着母亲的衣襟,踏上北去的列车,就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。故乡之所以令人难忘,是因那里的山石草木,见证过一段山河岁月,跟一个人的精神成长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。而今记忆就这么断裂了,回不去了,再也回不去了,故乡已消逝在岁月的拐角处。

  (作者:顾晓蕊  单位:国家电投河南平顶山平东热电有限公司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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